男人“嗯”了一声。
这说明， 不是幻听？
“像是小孩子的哭声， 不会……遇到鬼了吧？”而且还是小鬼？
说着， 又钻进了男人怀里，身上立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而且我听说，有的动物的叫声就像小孩子哭， 应该是动物，而不是鬼吧？”
楚艳在男人怀里不敢出来。
男人沉沉的声音自头。”
医生冷冷的话语听在楚艳的耳朵里，犹如三九寒天的冰。
但，让她感觉比话语更冷的是……人心。她没想到，一个救死扶伤，本应存着慈悲之心的医生能说出这样的话。
走出医院的大门，楚艳才终于意识到，她捡了个麻烦。
自己还没生孩子呢，先弄来个别人的。她相信叶天宇不是繁殖癌，但除非压根不喜欢孩子，只要喜欢，试问哪个男人不想要个自己血缘的孩子，而去养别人的于是抬眼问道：“天宇，你说……如果把这孩子再放到原来的地方，最后会怎么样？”
男人脸色很暗，眼眸渐深，“多半……是活不了的。”
男人的声音也很沉。
楚艳倒吸一口冷气。
是呢，既然是被抛弃了，不说别的，饿都会饿死。
“她的父母不会后悔吗？说不定后悔了，就再找回去的对吗？”
男人又沉沉地望了她一眼，低声道：“不知道。”
见她蹙着好看的眉头，男人扯出一丝笑容，摸了摸她的头，“好了，先回家再说。”
坐在后车座上，楚艳还在不断地琢磨着。
计划生育是严格，大家重男轻女也是风气，但有了女孩不想养，直接送人就得了，为什么要扔掉呢？送人还能给条活路，这样扔掉真是会死人的。
她想起跟黄爱军新婚的那个晚上，听黄妈就说过，必须要生到男孩为止，生了女孩不能全养，大不了送人。
捏捏怀里这个小小的生命，到底是什么样的父母，竟无情到这样的程度！
男人一路比较沉默。
楚艳将脸靠到了男人背上。
待到不平的路段，叶天宇提前停了车子。
孩子再小，抱久了，胳膊都会酸的，于是从女人手里将那个小小的东西接了过去，一手抱着这个小家伙，一手扶住车把。
楚艳顿觉一身轻，空手走在了男人身边。
再次路过捡到这小家伙的地方，楚艳不由地停住脚步。
如果他们路过的时候，孩子没有哭就好了。
如果孩子哭了，他们没听到就好了。
如果听到了，他们不去多管闲事就好了……
没有什么如果！
总还是有了目前的结果。
现在放回去，与杀人有何区别！
但若带回去，往后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她……有些头大，有些懊恼。
“好了，先回家吧。”
叶天宇喊了她。
他知道，这个女人是不可能像那个医生建议的那样再把这孩子放到原来地方的，而他……又何以忍心？
回到家以后，两人悄悄拐进了西偏房。
将孩子刚放到床上，这小家伙就开始有气无力地哭了起来。
他们都觉得这哭声是如此的陌生和违和。
叶天浩听到声音就跑了进来。
望了床上一眼，好奇起来：“咦，哥，嫂子，这是什么东西？”
楚艳“切”了一声：“自己不会看吗？还东西，是个孩子！”
“孩子？！”叶天浩凑近了些，更加惊奇起来，“哪里的孩子？”
叶天宇竖起手指，做了个“嘘”的动作，他害怕爷爷听见，主要是还没想好给爷爷交待的措辞。
“你别问东问西了，这孩子早就饿了，你去厨房看看，弄点米汤过来。”
叶天浩疑惑着转头出了西偏房。
楚艳怕这孩子一直哭，便将其抱了起来。
同时抬眼笔直地望进了男人深深的眼底，“天宇，万一这孩子的父母真不来找，你……会不会怪我？”毕竟是她多管闲事非要过去看，而且还非要抱着去了医院的。
男人揉了揉她的头发，转而笑了，“傻瓜，是咱们两个一起捡的，为什么要怪你？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这事儿遇上了，也逃不开，或许这就是我们跟这孩子的缘分。”
楚艳心里说不上来的感觉。
这个男人说知道她是个善良的，但那只是他对原身楚艳的评价。
而她……这个后来的，一向不太了解所谓的善良与邪恶都是什么模样，可如今，面对鲜活的生命，她没有袖手旁观。
终是没有生过孩子的，不知道怎么哄，这小家伙在她的怀里依然哭个不停。
叶天宇看不过去，接到了自己怀里，但哭声还是没有停止。
楚艳看去，男人的样子，笨拙、小心翼翼，但眉角眼梢尽是喜爱。
她曾经想过，叶大佬终生无子，估计是不喜欢，现如今一看，她觉得自己的猜测应该是错的。
叶天浩弄了点米汤进来的时候，小家伙还在哭泣。
楚艳接过去，让叶天宇坐在了床沿上，一勺一勺喂到了孩子的嘴里。
看来，这孩子从生下来，就没怎么吃母奶，竟然不排斥汤勺，亦或实在是饿坏了，也顾不上排斥，最后“吧唧吧唧”地吃了小半碗米汤。
让他们顿感惊奇的是，小孩子真的是吃饱就睡。
前脚还吧嗒着嘴，后一秒就呼上了。
“将她放到床上吧，不要一直抱着，养成习惯了，会把大人累死。”
听楚艳如此说，叶天宇不着痕迹地笑了。
自己这女人真是神通，孩子都没生过，竟还懂这个。
待叶天宇将孩子放好，楚艳去找了些软和的布来垫上。
“孩子的肠子是直的，吃完喝完马上就拉尿，得准备着。”
“艳儿，你懂得可真多。”
男人笑着赞扬了她。
楚艳抿嘴一笑，她不好说，在几十年后的世界，以她的年龄，周围自然不少朋友早已做了孩儿妈，没吃过猪肉，总是见过不少猪跑的。
叶天浩看哥嫂两个人，说着悄悄话，声音很轻，生怕吵醒了床上那个莫名其妙、来历不明的小家伙，他有些极度转不过弯儿来。
“你们这……真打算养着这个小东西了？”
楚艳瞅了他一眼，“当时没想那么多，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叶天浩眨巴了下眼睛，还是不能接受眼前的事实。
“先不要让爷爷知道！”
叶天宇提醒着他。
怕什么来什么，刚提醒完，听到堂屋里传来爷爷的喊叫声。
爷爷身体不好，但是耳朵不聋，刚才孩子哭的厉害，自然不可能听不见。
叶天宇看了楚艳一眼，示意她照顾床上熟睡的小家伙，欲自己一人去应付爷爷的盘问。
楚艳一想，这孩子是他们两个一起捡的，有什么事情自然要一起面对，于是拜托了叶天浩，“天浩，你看着孩子，我跟你哥过去下。”
叶天浩不情愿地应了。
两人来到爷爷床前。
爷爷目光如炬，“我听到有孩子的哭声，是谁家的孩子啊？”
楚艳一时语塞。
叶天宇及时接了过去，有些吞吞吐吐：“是……从镇上回来的路上捡的。”
爷爷猛然间剧烈咳嗽起来。
叶天宇赶紧去给爷爷拍了拍。
爷爷抬眼望向他，还是不敢置信：“捡的？”
见他犹豫着点了他，爷爷忽然感觉一口气堵在了胸口，说出来的话也带了十分的愤怒。
“你们……脑子怎么想的？捡个孩子回来干什么？你们自己不能生吗？”
叶天宇面对爷爷的气愤无言以对。
楚艳赶紧接话：“可是爷爷，这孩子当时就饿的快不行了，我们发现周围没人，也不能见死不救啊。”
爷爷一个气憋，声音不由地高了几分：“现在这世道，自己都活不下去，你们还要发善心，救死扶伤？你们救得过来吗？计划生育政策那么严，你们弄这么个孩子回来，自己还能生吗？”
“爷爷，是个女孩。”
爷爷瞪了一眼孙子，“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是女孩，男孩的话人家就不扔了。即便是女孩，你们可以再生一个，按照现在的政策，那也是要罚款的。如果你们自己生的还是女孩呢，那政策还能让生吗？会让我们过不下去的。要么不会让你生下来，要么你偷摸生了，也罚得你倾家荡产！”
叶天宇和楚艳两人一时沉默起来。
尤其是楚艳，看刚才自己男人抱着那小家伙的样子，不像是讨厌孩子。在她的观念中，如果喜欢孩子，没有哪个男人不想要自己的，而去养别人的，尤其是现在重男轻女的世道，大部分男人更想要的是儿子。这叶大佬……也是如此吧？
谁知叶天宇说的是：“爷爷，即便这孩子的父母真的铁了心不要她了，我们就养了，我跟艳儿要是想生，再生一个呗，罚款也就三五百块钱的事儿，总能想到办法的。”
爷爷的咳嗽更厉害了一些。
“你们自己生的万一还是女孩呢？如果再生，就不是几百块钱的事儿了，你们即便没有公职，不会被开除，但真的会让你日子过不下去的，不继续生的话，那我们家的香火可不就断了！”
楚艳一口气梗在了喉咙，这爷爷跟黄爱军的妈妈真是一个思想，女人就是生育机器，得给他们生到男孩为止。
叶天宇悄悄攥了下她的手，知道她讨厌老人的这种心理，算是安抚了她。
“爷爷，女孩子也是我们的血缘，怎么香火就断了？再说了，不是还有天浩吗？”
听孙子这样说，爷爷胸口剧烈起伏起来，可惜在床上躺着，如果还能像以前那样，将这糊涂小子揍一顿就好了。
叶天宇感觉不能再继续气爷爷，于是就敷衍起来：“爷爷，您先休息着，接下来再说，说不定这孩子的父母又不舍得了，哪天就找上门来了，我们想养人家还不让呢。”
楚艳赶紧附和：“对，我就是这么想的，哪有如此狠心的父母？”
说完，拉着叶天宇就赶紧走，生怕爷爷继续咳嗽个没完。
“记住，孩子父母找来了，就赶紧还给人家，如果不找来的话，你们从哪里抱的再放回哪里去！”
爷爷的声音响在了身后。
回到西偏房，叶天浩跟见到了救星似的。
“快点，嫂子，你来看，她好像是尿了。”
楚艳不信，孩子拉了尿了，应该会哭，这孩子都没听到哭声，竟然就尿了？
谁知，上手一试，果然湿漉漉一片，是尿了！
她抿嘴而笑，难怪别人都说有些孩子生来就是天使，有些则是魔鬼。这孩子给她口吃的就睡，尿了都不哭，看来是个天使呢。
将叶天浩打发走以后，楚艳和叶天宇头对头俯身望着床上的小天使，一时间有些如坠梦里。
让他们抓狂的是，天使也有魔鬼的瞬间。
这小家伙夜里确实够折腾人，不是她生的，她又不能下奶，家里更不可能有奶粉，只能喂米汤，还得给加热，小孩子沾了凉的就容易拉肚子。
一晚上，这一对没任何经验的男女被折磨的几乎没怎么合眼。
楚艳疲惫之余，不住感叹，难怪以前自己那些生了孩子的闺蜜见天抱怨，每次见她们，总觉得同龄不同面儿，是比她显得老多了，原来养孩子确实是太操心了。
她以前听说归听说，现在自己亲身体会，真是大呼艰难。
结婚没多久，家里忽然多了个“哇哇”大哭的孩子，确实容易招来议论。
首先招来的就是姜小凤！
在院子里碰到叶天浩，她便笑嘻嘻地问：“我听见有孩子哭，这家里哪里来的孩子？”
叶天浩不太喜欢这姜小凤，但好歹两家一直有来往，爷爷又觉得欠着人家爹的一条命，而且还差点成了他的嫂子，便没有隐瞒地告诉了她。
姜小凤一听叶天浩和楚艳竟然去捡了个孩子回来，先是一惊，接而放声媚笑起来。
“我就知道楚艳不是那解风情的女人，叶天宇，看来你跟爱军比也好不到哪里去，那女人也没有让你碰吧？竟没办法，去捡个孩子回来？不用想，别人不要的必定是女娃。”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姜小凤说着风凉话就进了西偏房，而且这风凉话直接说在了他们面儿上。
楚艳对这姜小凤自然有着本能的排斥，这个女人在叶大佬真实的人生中，竟然跟他一起度过了八年，想来便如坠醋缸，酸涩的很。
叶天宇也不太想搭理这个女人。
姜小凤见两人都没什么笑脸，也在她意料之中，毕竟他们之间的关系确实复杂了点。
径直到床边望了一眼床上的小东西，再一一掠过了楚艳和叶天宇，姜小凤“啧啧”讽刺起来：“楚艳，你不会真的不知道女人该怎么怀上孩子吧？还有你，叶天宇，你知道如何让女人怀上孩子吗？我听说，有些没经验的人以为男女之间只要拉拉手，抱一抱，就能把孩子生了，真是要笑死个人。”
楚艳低头抱着孩子，叶天宇也坐在她的身边，望着怀里的婴儿，两人都没打算回应姜小凤这没头没脑，又没什么素养的话。
姜小凤讨了一鼻子灰，不过她并不在意，捂着嘴讪笑着走了出去。
心里想的是，果然是不经事的女人和闷葫芦男人！
有些人就是唯恐天下不乱，嚼舌根的功夫一流，楚艳感觉，姜小凤一传播，怕是整个江渡村的人都要知道他们捡了一个孩子这件事儿了。
果然，下午，又招了一个人来。
她老妈！
老妈来的时候只她一人在。
手指点着她的头嘶吼起来：“你是不是没长脑子？虽然我是没看上那叶天宇，但你既然跟了他，自然是要跟他生孩子啊，你去捡个回来算怎么回事？”
“这不碰上了嘛。”
楚艳嘟哝着。
老妈一个白眼翻了过去。“碰上？现在计划生育政策这么严，别的不好碰，被扔掉的孩子倒是一大把，而且全是女娃，你满村去打听打听，多少人都碰上过，饿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快冻死的，甚至被狗啃了的，什么样的都有，谁捡回去过？”
楚艳一个哆嗦，一股子瘆人的风刮了过来，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昨天晚上见到怀里这个小人的时候，就是老妈嘴里那种饿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想想是捡了个麻烦，但如果不捡来，估计她会一辈子良心难安。
“妈，被扔掉的孩子或许真的有一大把，但那些不是没碰上嘛，就等于没有，这个迎面碰上了，要不捡回来，我估计觉都睡不着了。”
老妈气得无语凝噎，“有善心是好事儿，但得考虑自身的情况，你现在这个家，都过成什么样了，再去弄张吃饭的嘴来，还不是自己的骨肉，而且，就那叶天宇，他穷归穷，那肯定也是想要儿子的，你能保证你开怀第一个就生儿子？”
楚艳娇媚一笑，“叶天宇没你们那么庸俗，他说了，女儿也是自己的血缘。”
老妈“嗤”了一声，“这话你也信？没个儿子，谁家不笑话你们？将来在村里人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楚艳不想再解释。
庸俗之人自然觉得脱俗之人是不正常的。
不管怎么说，她总觉得叶天宇不像是说话应付她。吴忧曾经说过，越是事业成功的男人，到最后越渴盼有个儿子，毕竟中国人骨子里那种传承的观念太浓厚。可是，叶大佬却是终生无子，想来，应该还是有点超越于常人的思维的。
“你要捡回来的时候，叶天宇什么态度？”
老妈不放心地问。
“我俩一起捡回来的，能什么态度，跟我一个态度呗。”
老妈又是一个手指点了过来。
“没一个长脑子的！”
楚艳摸着头，都被戳疼了。
“碰上了，就是缘分，就是命，还能怎么着，见死不救我可做不到！”
老妈耸了耸肩，冷笑起来，“你信不信这事儿要是传遍四周，你家门口天天有往这送孩子的？不是人家父母狠心，是政策不允许，女娃生多了，又送不出去，可不就得扔掉了。知道有你这么个菩萨心肠，还不得都给送过来？毕竟谁都希望孩子还是活下去的好。”
楚艳嘴一撇，心里想的是，不是狠心是什么？拿政策和风俗观念替自己开脱而已。
不过，老妈说的也有一定道理，不会将来自己家门口真的女娃为患吧？那她可真养不起了。
见老妈还在唉声叹气，楚艳眨着弯弯的眼睛转移了话题：“您觉得您上回的投资回报怎么样？”